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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蓓佳《心就是用来碎的》【小说月报大字版】

2018-08-08 14:40:22
精彩导读

写短篇我是新手。不、不,准确一点说,是多年生疏之后寻摸着重新入门的那样一种人。回想四十年前,跟大多数年轻写作者一样,我也曾是从短篇起步进入文坛的。上世纪80年代有几年,打开“报刊小说选目”,同一个月的目录里能见到我的三四处名字,可见得年轻时也是个勤奋的女孩儿。可惜写来写去写不好,总在潮流之外转悠,也入不了评论家的法眼,自己觉得很无趣,遂放弃短篇,专攻中篇,后来又迷恋上了长篇,再后来更是一头扎进了儿童文学。反正就是,三心二意没个长性,什么都试试,什么都没做到最好。


转眼已到退休年龄,老眼昏花,读长篇巨著实在太费劲,什么都不读又难受,干脆把家里的短篇小说集找出来读。读着读着有了感觉,心里面那只打盹儿的小老鼠忽然抬了头,蠢蠢欲动起来。大约从前年开始吧,我又学着写起短篇来了。写了两个,一个给《中国作家》,一个给《北京文学》。还真是幸运,两个短篇居然都得了奖。成绩还不错,大长我信心。再接再励,今年一气儿又写了几个,已经在各家刊物陆续发表出来。


发表归发表,自己心里很清楚,写作远没到得心应手的程度。甚至是,心里想得很好,功力却是不够,写出来之后偏差很大。也许是手还生着,也许这辈子就这点出息了。我自己希望是前者,如此我还能有提升空间。不管怎么样,写短篇的感觉还是愉快的,它的轻巧和圆润,它的易于翻转腾挪的小身量,远比一个长篇砸在手里时叫天不应的绝望状态要好很多。只不过呢,长篇因为体量大,有些微捉襟见肘的瑕疵还能够带得住,短篇却是一刀砍下去要见血的活儿,这一刀能不能见血,功夫很要紧。想想我这辈子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练功,可以进步,可以笃悠悠慢条斯理地打磨我的文字,心里就觉得喜乐无边。


——黄蓓佳


陆丽从《邺城都市报》的总编辑职位上辞职时,报业集团董事会送给她一只刻有“感谢”字样的瓷盘作纪念。陆丽觉得这只盘子实在太丑陋:光溜溜的白瓷底子上,居然绘上了一大朵俗艳无比的红色牡丹花。把瓷盘从纸盒里拿出来,在一圈同事前当众展示时,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了点勉强。带着笑容跟大家握手,道别,互送祝愿,同性之间还逐一拥抱。回到家里,她觉得疲惫,把打开的瓷盘的包装重新裹上,拿绳子胡乱一扎,塞进了壁橱空隙。她心里甚至在怀疑报社老总:到底是审美品位太差,还是对她的离职根本没当回事?


隔了几天,陆丽从外面办事回家,一进门就发现哪里不对劲儿,站住了,目光从左至右地在客厅里睃巡一遍,明白了,那个丑陋的牡丹花盘子,被钟点工吴姨扒拉了出来,擦拭得艳光四射,拿一个粗糙的木头架子当底座,郑重其事摆放在迎门的矮柜上。


“哦,天哪!”陆丽说了一句。


人高马大的吴姨赶过来护在盘子前面:“小陆你怎么回事?这么好看的东西,就给你扔壁橱了。”


“好看吗?”陆丽茫然。


“牡丹花,富贵和气,怎么不好看?”


陆丽举起两只手,表示不争吵了,她投降。


吴姨和陆丽之间,仅仅相差了一岁的年纪,可是吴姨身坯高大,陆丽却是体格娇小,站在一起,的确有一点气势上的悬殊,吴姨也就毫不客气地称陆丽为“小陆”。仔细想想,在陆丽周围,无论同事还是亲友,把“小陆”两个字喊得如此理直气壮的,除了吴姨再无旁人。


还在陆丽离婚前,女儿上小学的时候,吴姨就已经到了她家里做钟点工。相处多年,彼此成了家人,陆丽对吴姨自身乃至她的一切行为作态都已经甘之若饴。吴姨喜欢作主,家里买什么菜,用什么清洁用品,空调开多少度,都由她说了算。陆丽本就散淡随和,家事不管更好,乐得让别人操心。连陆丽的前夫林立清,都不能不称赞吴姨,说她是陆丽前世修来的“保护神”。


林立清说这句话,是抱怨还是嘲讽呢?陆丽一点儿也不想弄明白。


吴姨自己很早就离了婚,偏偏对同样离婚的陆丽有那么点不屑。吴姨的逻辑是,她在离婚事件中是主动方,陆丽却是被动方。她老公粗暴、懒惰,下岗之后又迷上了赌博,差点儿连房子都押给了赌友,被她忍无可忍一脚蹬出门去。“儿子归我,房子也归我,他敢打官司?我连他鼻子都踹歪了!”离婚书拿到那天,她挥舞着抹布,在陆丽面前大声宣告。


而陆丽呢,长得好,学问也好,工作更好,却被胖成了猪头三模样的林立清一脚蹬开,那蠢男人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,跟一个吊眼梢的小寡妇另立门户有滋有味地过起了日子。吴姨为这种事情琢磨很久,有一天神秘兮兮问陆丽:“你晓得你男人喜欢人家哪一点?”


陆丽迷迷瞪瞪:“哪一点?”


“小婊子天天帮你男人洗脚!”


陆丽说:“吴姨你不能骂人。”


“我为什么不能骂?她都把你男人洗到床上去了,我还不能骂?”


陆丽差点儿没笑出声来:会洗脚也算优点?


吴姨满肚子的话,表达不清楚,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陆丽:“你呀你呀,枉读了那么多的书,脑子里就是少根筋!”


陆丽还是有点懵懂,理解不了洗脚跟离婚的关系。无论如何,她对林立清恨不起来。有时候,夜半梦醒,透过薄纱窗帘看对面大楼里星星点点的灯光,她会想到很久之前林立清躺在身边侧脸看她的样子,想到他每次出差,拎个箱子出门,侧身跨进出租车,还不忘回头朝她摆手。她的这些回忆,温柔中有几分伤感,昭示了他们的婚姻是一场聚短别长的梦魇。


现在,陆丽又恋爱了。她这回的辞职,完全跟恋爱有关。这个情况吴姨还不知道,陆丽暂时也不想让吴姨知道。


做报纸的人都知道,报社的收入完全靠广告。硬广告不归陆丽管,软广告她能作得几成主。有一回,因为影视剧宣传版面的关系,她被朋友拖着参加了一个文化公司老总仲天明的饭局。见面的一刻,他跟她握手,笑容天真爽朗,显得毫无城府。陆丽明白自己的软肋,她喜欢这种坦诚和松弛的人。她告诫自己要警惕。结果还是不行,一顿饭吃下来,她迷上了这个人的笑容。


中年人的爱情,没有年轻时代曲里拐弯死去活来的周折。仲天明请陆丽几个人去参观他的拍摄基地,当晚安排住附近度假村。晚上K歌时,老仲邀陆丽同唱一首山西小调。老仲的歌喉很好,能够游刃有余地托起陆丽不那么专业的唱腔,让她处处感觉舒服。一首结束,老仲轻挽她的肩膀送她下场,说了两个字:“谢谢。”


回到房间,还觉得酒酣耳热。老仲领着他的司机,推一辆餐车,挨个房间送冰好的果盘。最后一个送到陆丽房间,老仲留下没走,那是他们的第一次。陆丽已经好久没有享受到如此热烈的爱抚和进攻,她疲惫至极,同时还不可避免地有罪恶感。


但是接下来的几次,她不再做见鬼的道德考虑。她告诉自己,对,我就是喜欢他,就是想要他。她喜欢和他聊工作,报社的事情,他即将投拍的一个电视剧的题材,喜欢他对艺术圈子里同行们精到幽默的点评,还喜欢他在不聊工作时,靠在沙发上圈住她的腰肢,把自己的下巴贴上她的额头,蹭来蹭去……


偶尔她会想到他的妻子,想他在家里是不是也这么对她。立刻她又想,管他呢,她又不想跟他重组家庭,生命中一场美好的邂逅罢了。瞧瞧,她单身,女儿在北京读大学,有房有车,经济独立,根本不需要任何情感之外的凡俗之物。她愿意维持这样一个隐秘的激情的模糊性的格局。


想来老仲也是吃透了这一点,才能放心大胆地与她交往吧?


一个报社总编,把自己的客户发展成情人,说出来总是荒唐。再有,做报纸的人,一年三百六十天都要守着那几张版面,值夜班、加班加点都是常事,时间上极不自由。而老仲做的那份工作,更让他成了陀螺似的空中飞人,见投资方,见编剧导演,跟各地媒体打交道,首映式站台,电视节亮相,官场周旋……他难得回到家里喘上一口气。陆丽深切地感觉到,这样的忙碌,让他们两个人的作息时间太不能合拍,为了爱情必须有一个人作出牺牲,所以她毫不犹豫就辞了职,自己把自己解放了出来。


这样的理由,这样的心思,她怎么能对吴姨坦白呢?她怕吴姨指着她的鼻子骂她:“小陆小陆!你真是头发昏了!吃错药了!”




仗着很不错的学历和工作简历,陆丽没费太多时间便找到了另外一份工作:一家地方性的纯文学刊物的副主编职位。从主编到副主编,对陆丽的事业是一条下滑线,好处是这家单位弹性工作制,只要不耽误发稿,迟到早退可以,半天上班半天忙自己的私活儿也行。主编是个秃脑袋的北方汉子,一口抑扬顿挫的山东腔,本科学的是行政管理,误打误撞分到杂志社,对付编辑的事务一直都吃力,这回找到陆丽这样的熟手,别提多高兴,领着她楼上楼下一通转,见人就打着哈哈介绍:“瞧瞧,来内行了啊,往后好好干啊。”


小楼很小,不到200平方米,杂志、信件、书籍加上空白信纸信封什么的,一堆一堆叠加如纸山。陆丽小心选择楼道里能下脚的地方,思忖是不是先发动大家搞一次卫生,搬开这些积灰长螨虫的东西。几个年轻人都腼腆,不怎么会说话,有的跟陆丽握手时还脸红。大家的衣着也保守,茶杯基本都是玻璃瓶,桌上用的电脑也是十年前的旧款式。陆丽心里倒是觉得很熨帖:这样的小楼里,就得是这群人待着才合适。


一圈看下来,主编完成了自己的任务,搓着手,眼巴巴地等着陆丽的评价。陆丽满意道:“挺好,气息很对。”主编就松口气,掏心掏肺地操着一口山东腔叮嘱她:“记住,在咱们这儿不谈经济效益,咱们刊物是有财政补贴的,,。”


陆丽差点儿要笑出来,如今这个社会,办刊物不谈经济效益的话,那简直是上天恩赐的一份闲差。


因为开心,回家忍不住把新单位的事情说给吴姨听。吴姨在拖地,手里的拖把哗啦哗啦地大幅度划拉着弧线,亮棕色地板上现出一个压着一个的潮湿的半圆。


“你听没听啊?”陆丽问她。


吴姨直起腰,皱着眉头,居高临下地看陆丽,“我只问一句,你现在能拿多少薪水?”


“六七万吧,一年。”


“你蠢!”吴姨愤愤的,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陆丽鼻尖上:“米箩跳进糠箩,就是个作!”


陆丽一点不生气。她承认她是蠢,可是蠢有蠢的幸福,这又是吴姨不能理解的境界了。


梅雨季过后,天气一天比一天热。吴姨天生爱出汗,每天进门出门都是汗流浃背、面红耳赤的样子,仿佛干的是货场搬运工。她的后背永远是湿漉漉的一大片,头发里永远有一股浓重的汗腥味。陆丽体贴她,总是在她上班之前提早把空调开到最凉,而吴姨心疼电费,又总是在进门之后先冲过去把空调关闭。


陆丽说:“你不必这样,省不了多少钱。”


吴姨就回她:“省一个是一个,谁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。”


陆丽觉得,像吴姨这样一心一意替主家着想的人,现在社会上还真是不多见。


吴姨跟她那个离了婚的男人一样,也是下岗工人。她30岁那年,厂子关门,领了一笔遣散费,从此开始登门入户做钟点工。她忠心、勤快,做事不惜力,就是粗手笨脚,洗碗会打碎盘子,擦桌子会甩落花瓶,因而一家一家总是做不长久。碰上陆丽,算是前世有缘,陆丽不心疼东西,只心疼感情,吴姨在这个家里总算是舒舒服服安顿下来。刚来那年她儿子还是个鼻涕娃,穿一身肥大无比的小学生校服,鞋子在脚上踢踏踢踏。让叫人,斜着眼睛死活也不开口,气得吴姨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。后来读了技校(也是陆丽帮忙联系),学电工,倒是不错的职业,找工作没费大事。现在谈女朋友了,听说在筹备结婚。吴姨诉苦:“要买房子,搬出去住。房子现在是什么价钱?他以为他老娘屁眼里能屙金子?”


陆丽只能笑,没办法接话,因为房子的事情太大,她帮不上忙。


跟这城里的许多同龄妇女一样,吴姨每天晚上都要收拾整齐出门去跳广场舞。名义上是锻炼身体,实际上就是感情需要,陆丽再明白不过。高层次的群体有各种集体休闲,茶会,看展,义卖,出国游什么什么的;底层群体只能等天黑了穿上花衣服,跳个广场舞。陆丽从报社辞职后,有段时间空着没事干,吴姨不由分说地拉她去凑了几次热闹,也想把她发展成自己的同盟军。头一回去,陆丽一个动作也不会做,脚底下完全跟不上拍子,比画了两下,坚决地退出去了。眼前的人群还在整齐划一翩翩起舞,陆丽一个人站在黑幢幢的树影里,听录音机反反复复播放着《红尘情歌》《我爱你胜过你爱我》《草原情哥哥》。看吴姨穿一条花俏俏的阔腿裤,衣长过臀的绿绸衫,人高马大地站在一片矮墩墩胖嘟嘟的人群中,目光专注,神情严肃,笨手笨脚地转身,弯腰,踮脚尖,扭屁股,忍不住无声地笑趴在石凳上。


“哎哟,你饶了我,我这人天生没有舞蹈细胞。”陆丽第二天见了吴姨就哀告。


“谁天生就会?都是从头学起!跟着比画就行。”吴姨热心热肠。


“算了,我腰也不好,怕闪了劲。”


吴姨凑近她,热烘烘的呼吸撩得她耳朵发痒:“告诉你,真有好男人去跳舞的!前几天有个大学老师……”


“吴姨!”她一下子叫起来。


“你这人!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?”吴姨生气了,悻悻地收住话头。


一个月前,吴姨果真在舞场上结识了一个60岁出头的鳏夫。那几天她满面春风,脸颊泛红,一边晾衣服还一边五音不全地哼着《我爱你胜过你爱我》,让陆丽听得心里直乐。


“要吃你的喜糖啦。”陆丽打趣她。


“哪有,还早。”她忸怩。


一天两个人看完电影后,吴姨招呼也没打,直接把男人带到了陆丽门上。门打开的一瞬间,陆丽看见门缝里挤进了两个头,上面一个是吴姨笑成一朵花似的圆盘大脸,下面的一个,尖嘴猴腮,脑袋只有吴姨的一半大小。陆丽是个以貌取人的人,立刻心里就不爽,行动上也就没那么热情,开了门,点一个头,茶都没让,转身进了书房。


吴姨跟进书房,反身关上门:“喂,给个面子好不好啦?”


“你自己的事,我管不着。”


“不是让你把个关嘛,你见多识广。”吴姨眼巴巴的。


“别的先不说,个头就不合适,才到你耳朵。”陆丽说了第一个理由。


“个小饭量少,好养。”


“瘦成杆儿似的……”


“老婆死了,没人做饭吃,饿的,几只蹄髈下肚就能缓过来。”


陆丽无话可说了,情人眼里出西施,搁谁身上都是真理。


……


——摘自短篇小说《心就是用来碎的》,作者黄蓓佳,原刊《北京文学》,《小说月报·大字版》2017年1期选载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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